孔宣原本正低着头,看着自己那五色神光流转的指甲,一脸的百无聊赖。
听到燃灯点名,他才慢悠悠地抬起头。
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,透着一股子冷漠和讥诮。
他看了一眼燃灯,又看了一眼周围那些等着看笑话的神仙。
嘴角微微一勾,露出一抹极其欠揍的笑容。
“公道话?”
孔宣耸了耸肩,那一身五色锦袍随风轻摆。
“古佛,你这就难为我了。”
“你刚才若是跟他们斗法,哪怕是打输了,我或许还会看在同门的份上,出手捞你一把。”
“可他们骂的是你燃灯背叛师门,欺师灭祖。”
“我能说什么?”
“说你没背叛阐教?还是说你刚才没想弄死陆凡?”
“这事儿大家都看在眼里,我说瞎话也没人信啊。”
燃灯脸色一僵,急道:“大明王,贫僧是说那尊师重道之理......”
“得了吧。”
孔宣不耐烦地摆了摆手,直接打断了他。
“古佛,咱们明人不说暗话。”
“你是怎么去的佛门,你自己心里没数?”
“我是怎么去的佛门,你心里没数?”
“要论起这忠诚二字......”
孔宣嗤笑一声,满是自嘲。
“咱们这帮人,凑在一块儿也就是搭伙过日子。”
“你现在跟我谈什么师门情深,谈什么尊师重道?”
“古佛,你不觉得好笑么?”
燃灯古佛一下子哑火了。
他张着嘴,愣愣地看着孔宣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他没想到,自己人捅起刀子来,比外人还要狠!
不行!
不能就这么算了!
他的目光,最后落在了站在最后面,一直低眉顺眼的药师琉璃光王佛身上。
这位可是东方净琉璃世界的教主,是正儿八经的佛门嫡系,不是半路出家的。
虽然平日里低调,但地位尊崇。
燃灯也不顾什么面子了,直接传音道:
“药师佛!”
“事已至此,你还要作壁上观么?”
“佛门受辱,你我皆无颜面!”
“你还不快快出言,震慑这帮狂徒,挽回我佛门声誉!”
药师王佛原本正眼观鼻,鼻观心,手里捻着那串青金石的念珠,嘴里默念着《药师经》,一心只想当个透明人。
猛地听到燃灯这气急败坏的传音,他那捻珠子的手顿了一下。
他微微抬起眼皮,看了一眼那脸红脖子粗的燃灯,又看了一眼那气势汹汹的阐截两教金仙,还有那个煞气腾腾的孙悟空。
药师王佛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震慑?
拿什么震慑?
拿头去撞吗?
这浑水,他是万万蹚不得的。
莫看他如今高坐莲台,受万家香火,尊为一方教主,享那佛陀果位。
可在这满天神佛、尤其是眼前这几位从洪荒杀劫里滚出来的狠人眼里,他这斤两,终究还是轻了些。
他与燃灯,虽同为佛门巨擘,并称于世,可这内里的境界与修行的路数,却是有着云泥之别,更有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。
燃灯是谁?
那是在紫霄宫中听过道祖讲法,曾经与三清圣人同辈论交的上古大能。
早在封神量劫之前,人家便已斩去了善恶二尸,一只脚踏进了混元大罗金仙的门槛,是实打实的准圣巅峰,是这天地间除了那几位不死不灭的圣人之外,最顶尖的那一小撮存在。
当年的燃灯,身为阐教副教主,位高权重,那是何等的风光?
可他为何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,背负着欺师灭祖的万世骂名,带着慈航文殊普贤这三大士,毅然决然地叛出玉虚宫,投身西方教?
图什么?
图的不就是那最后的一搏么!
到了燃灯这个境界,所谓的面皮,名声,甚至是身家性命,都已不再是他在乎的东西。
他在乎的,唯有那超脱二字。
他卡在那准圣的关隘上太久了,久到他的道心都快要枯竭。
他投身佛门,便是为了借助西方的旁门气运,去赌那一线成圣的机缘。
这是一场豪赌。
若是赌赢了,证得混元道果,从此万劫不磨,因果不沾。
到那时,哪怕是元始天尊,看着同为圣人的份上,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笔账,甚至还得客客气气地称一声道友。
过往的背叛,便成了良禽择木而栖的佳话。
若是赌输了,大不了身死道消,或是躲在灵山永不出世。
反正他早已是孤家寡人,早已把阐教得罪死了,也就是虱子多了不痒,债多了不愁。
所以,燃灯敢疯,敢狂,敢不要脸面。
因为他是个亡命徒,是个为了大道可以把一切都摆上桌的赌徒。
他没有退路,也不需要退路。
可他药师佛不一样啊!
你燃灯是准圣,你是为了那最后一步超脱,可以不要脸皮,可以豁出一切去赌。
他修的是清净琉璃法,证的是大罗金仙的极致,虽有佛陀果位,却并未斩却三尸,离那玄之又玄的准圣境界,尚差着火候,更别提那是缥缈不可及的混元圣人了。
他这一身修为,靠的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,靠的是东方琉璃世界的安稳清净。
好不容易混了个佛陀果位,管着自个儿那一亩三分地。
我这境界比你差了一大截,法宝也没你多,手段也没你狠。
对面那些人,哪个是好惹的?
那是手持番天印,连圣人都敢砸的广成子!
那是肉身成圣,听调不听宣的二郎神杨戬!
那是虽然没了定海珠,但一鞭子下来依然能让他金身破碎的赵公明!
更别提那只无法无天,曾大闹天宫的孙猴子!
为了那跟他药师佛八竿子打不着的一道鸿蒙紫气,去得罪这半个天庭的狠角色?
我要是这时候强出头,除了跟着你一块儿挨骂,一块儿丢人,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?
你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,我这可是穿着好鞋不想踩泥坑啊。
这笔买卖,怎么算都是血亏。
圣人之下,皆为蝼蚁。
可在蝼蚁之中,亦有强弱之分,亦有生存之道。
燃灯想拿他当枪使,想拉他下水,那是打错了算盘。
想到此处,药师王佛那刚刚抬起的眼皮,又默默地垂了下去。
他双手合十,对着燃灯的方向微微欠了欠身,脸上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。
传音回去道:
“古佛见谅。”
“这争辩之事,非贫僧所长。”
“古佛佛法高深,辩才无碍,还是......还是您多担待些吧。”
说完,他竟然真的往后退了两步,直接躲到了几个罗汉的身后,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。
燃灯看着这一幕,气得差点没当场昏死过去。